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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头条丨李新章:阿大的船歌

来源:新民晚报    时间:2023-04-24 16:13:52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阿大和阿爸父子照面不说话,由来已久。这次却是为了卖猪。

每年收了夏熟,家里有了余钱,阿大就会从生产队的公棚里,捉来两头猪崽,养在自家猪棚里。到次年麦子泛黄,猪长到一百五六十斤的样子,就拿去公社食品站卖钱,补贴家用。养猪,阿爸出力不少,每天一早起来烧水、泡糠、拌猪食、喂猪;放学回来还要割草、捞水葫芦,把它们切成一寸长短的草料。每年卖猪时,阿爸总要掉泪。养猪一年,朝夕相处,阿爸和它们感情深厚。而这次,离麦子泛黄尚有两月,猪还没长到一百四十斤重,阿大却莫名其妙地要把它们提早卖了。想到猪尚未长大长足,就要卖掉,就要挨刀,阿爸心如刀割,也十分恼火,却又不敢明着冲阿大理论。他知道,这个家,阿大的决定谁也动摇不了。阿爸最大的反抗,就是见到阿大不说话。

那天一早,阿大请来阿爸的姑父相帮,把两头猪拖出猪棚,扎捆结实,抬到停在我家水桥石前的一艘两舱木船上。水桥石边上有棵榉树,站在四月的河岸。清晨的太阳从树冠的缝隙间漏下来,斑驳的阳光照着斑驳的树皮,如阿爸斑驳的泪脸。木船的缆绳就拴在斑驳的榉树干上。捆住了腿脚的猪,侧躺在船舱里继续哀嚎着。阿爸提着竹篙跃上船头,要送它们最后一程。阿大扛起一支木橹,把解下的缆绳往船上一扔,健步跳上船尾,借着这一跳的惯性,将木船荡向河的中央。接着,长橹滑下肩膀,橹帽骑上橹人头,橹身没入河中。阿大左手捏着橹绳,右手抚着橹把,吱嘎吱嘎,左右来回摇晃,河水便在木橹推水的地方泛起漩涡,船儿缓缓向前。

春光透射,浅水处的蒹葭,顶破水中的绿藻,把几厘米长的叶尖露出水面,如一朵朵草绿的烛火在轻风中晃悠。两岸的油菜花乌泱泱地开着,浓浓的香味,如悠远的合唱。阿大心情不错,边摇着船橹,边唱着他的船歌:“摇一橹呀么过一浜,两岸全是葡萄棚;摇一橹呀么停一停,娘舅的宅基到来临,烧鸡烧鸭烧荤腥;摇一橹呀么走一走,我与娘舅来握手……”

阿大歌词中“握手”两字,无意间温暖了阿爸的耳朵。印象中,阿大从没和阿爸握过一次手。唯一一次,其实也算不上“握手”。前年八月,生产队里早季稻卖粮,阿大与阿爸分在一条船上。父子肩扛背驮,将二十几个灌满谷物的三角麻袋装进船舱。木船负重下沉。等水面与船身上的吃水线持平时,阿大卸了艞板,解了缆绳,船便离了码头。阿大船尾摇橹,阿爸船头撑篙。烈日下,船儿推开密不透风的蝉声,缓缓而行。柳条鱼在阿爸的上一篙和下一篙间巡回演出,在像云彩一样的青荇上方,燕子般地浅翔。偶尔露出个头,把动态扩展的水圈啄出水面,一圈接着一圈,此起彼伏,像默默无闻却无处不在的电波……阿爸只顾着看鱼,一篙撑空,扑通一声掉入河中。阿大把阿爸拉上船后,阿爸依旧紧紧地握着阿大拉他的手,久久不愿松开,两行热泪滚滚而下。

就在卖猪后的第六天上午,阿爸便告别故土,背起行囊。他要去江苏淮安当兵。生产队安排了木船,敲锣打鼓地送他到集合的地方。阿大船尾摇船,队长船头撑篙。阿爸胸佩大红花,红着泪眼,坐在前舱一言不发。一路上,后舱的民兵把锣鼓敲得震天响。阿大把阿爸送上金汇港码头,主动握着阿爸的手。另一只手,把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,塞进阿爸的上衣口袋中,叮嘱了一句:“去了部队,吃好点!”这个信封阿爸眼熟,他知道,里面装的正是阿大卖猪的钱。

阿爸站在码头,目送着回程的木船渐行渐远。此时,船上欢送他的锣鼓声早已熄灭,取而代之的是阿大的歌声:“……摇一橹呀么走一走,我与娘舅来握手……”

阿爸抬起被阿大握过的手,两行热泪滚滚而下。(李新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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